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，馮富貴心有餘悸。但不得不說，他要對大妹刮目相看。

此時的心情仍是覆雜的。他家大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每日坐在房中，望窗外卻不能出門的閉目女子。從何時開始，她學會了與人對立。

其實，他更多的是自愧不如。只能默默的收拾小院，將石子撿成堆。

馮秀昭則是直接趴到地上，開始做俯臥撐。這個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麽，或許只有運動才能讓她身體裏澎脹憤怒變小，她揪心的悶痛啊，卻沒有因為他們的離開而減少半分。

十個，二十個……

她不停歇，默默在心中數著這漸漸增大的數字，企圖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。

“大姐，你到底怎麽了？你不要嚇我。”

馮玉書蹲在大姐身邊，只看著大姐汗如雨下而心疼。她第一次害怕大姐身體裏真的住了一只邪靈。

“五十一，五十二，五十三……八十……”

馮秀昭仍是一句話不說，馮玉書抹著眼淚跟大哥收拾院子去了，時不時又回頭看一眼大姐，委屈的眼淚總是止不住。

“一百四十六，一百四十七……”

小院中只有馮秀昭數數的聲音來來回回，隔壁的墻院上仍有幾顆腦袋，時不時悄聲說上幾句話，之後似乎覺得無聊，就此消失了。

馮秀昭做了兩百八十二個俯臥撐，終於累趴在地上，臉貼著地面閉上眼，累到全身酸麻，無力再想剛才的事。

馮玉書想去看看大姐，發現大門有動靜，一只手從門腳下伸了進來。她下意識拿起一根木棍，喝了一聲。那只手突然收回去，然後急急的腳步聲傳來，再然後的到關門聲傳來。

馮富貴拉住小妹：“那是什麽？”

馮玉書也發現了門內有個東西，跑過去一看，居然是一個烤好的紅薯。

依照腳步和關門聲推斷，馮秀昭猜到定是三叔家的人。要說誰跟大房近一些，也只有馮彩屏了。

不過，可別像那次送魚一樣，後招跟著來就行。

夕陽西下，炎熱退去，七星村逐漸安靜。

馮秀昭在過度的俯臥撐之下成功冷靜下來，她去七星河洗了個澡，換上幹凈的衣服，舒舒服服的坐在河邊吹晚風。

放眼田園，並沒有秋天豐收的景致，她想起那日來要債時李萍她們說今天農作務遭遇蟲災，收成大減的事。

古代不像現代，有農藥殺蟲，保證糧食大豐收。在沒有科技產品和先進耕種技術的前提下，完全靠天吃飯。若是風調雨順，無災無難，還能迎個大豐收。可一旦遇到自然災害，就等於一季作務打水漂。

馮秀昭因為自家沒地，也沒去留意過這個問題，這一片的水稻玉米雖然沒有她家的份，但也是大家辛苦勞作的成果，眼看秋至可收時，卻在最緊要的關頭遇到蟲災，只能眼睜睜看著而無可奈何。

照理而言自家沒地她也無須關心別人是否有收成，只是她看到了心裏總是不舒服，便去了田裏想探個仔細。

沿著巴掌大的田坎一路小心走著，所見之處果然如李萍她們所言，田地裏多是蝗蟲，玉米正在長個兒，水稻開花將敗結果時，此刻正是緊要時節，如同被人掐了脖子，離死期 不遠了。

她掐了一根水稻，稻穗已經形成，可因為蟲災吃掉了花和葉，幾乎全是空殼。她從田頭走到田尾，每一塊水稻都是這樣的情況。

若是在這個時候能把蟲滅了，或許能提高一至兩成的收成。

可是滅蟲得有農藥，她上哪兒弄農藥去？

在這靠天呼飯的古代，她也無能為力。

返回時她發現一塊雜草多於玉米的地，也不知是誰家的竟然連打理都沒有，導致玉米矮小，又黃又細，這樣的玉米能結出子才怪。

“唉——”

她顧自嘆息，聽到不遠處有動靜，回頭一看見謝三叔在田坎上坐了下來，伸手撫著蝗蟲肆虐過的水稻，連連嘆息。

天已將黑，馮秀昭不知道他來這裏幹嘛。看著倒是挺可憐。她走過去，謝三叔擡頭看了她一眼，又低下頭，什麽也不說。

謝三叔的水稻比別人的要早熟三到五天，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次蟲災，半個月到二十天就能收成。可是遇上蟲災，一切都是免談。

她不知道該說什麽，顯然安慰的話都是多餘，總不能說沒關系，明年再來。這等於將一個農民春季的努力和心血全部歸零，這就算了，還顆粒無收。簡直要命。

“我知道山裏有一種果子，叫鴉膽子，也有人叫苦參子。這種果子小而烏黑，因為含有少量毒素，一般的鳥類蟲類都不敢靠近，現在應該正是成熟的時候。你不妨試試將這些果子弄碎撒到田裏，或許能起到驅蟲的作用。”

謝三叔驚訝擡頭，雙眼茫然，不知所措。馮秀昭也沒等他說什麽，徑直往村子走。其實她也不確定鴉膽子能不能幫助謝三叔，她只是覺得一個農民，如果不能為自己的田地做些什麽，那種無助和悲傷只會越來越深。與其這樣，不如努力一把。

當然，她也不知道謝三叔會不會去山裏找這毒果子。畢竟她是全村人的公敵。

進門看到滿院子鋪著草藥，被那些孩子扔進來的石頭倒是一塊都見不到，馮玉書剛好從堂屋出來，猜到白天的事她們沒有告訴父母。

“姐，阿娘在山裏摘了些野菜，正給咱們做呼呼湯，你聞到香味了嗎？”

“呼呼湯？這是什麽菜，好吃嗎？”

“當然好吃，等會兒吃了你就知道。”

對於吃過魚翅鮑魚的馮秀昭來說，並沒有多少期待。她來馮家這麽久就沒吃過一頓好的，頓頓野菜少不了。

“行了，你幫阿娘的忙去吧，我先把衣服晾了。”

將那身換下的濕衣服曬好，進屋便看到馮富貴坐在地鋪上發呆，馮秀昭沒說什麽，調了外敷的藥幫他換。

經過白天那一頓折磨，胸口和肩膀上的傷都有裂開冒出來一些新鮮血液，馮富貴交待她千萬不要跟阿爹阿娘說。

這事兒不用交待馮秀昭也不會說。

“傷口一定不能再裂開，你平時雙手動作不要太大。還有就是之前阿爹用的那根拐仗，等你傷好一些就可用它幫助行走，老憋在屋子裏不利於身體恢覆。”

“對了，奶奶那兒我覺得也不用再隱瞞，她老人家肯定早就猜到你在家裏。明兒精神好了去看看她，你可是奶奶最疼愛的孫子。說不定她見到你一高興，就不會再罵我們了。”

“還有一件事，我今天……算了，下次再跟你說吧。也快吃飯了，我去洗個手給你端飯。”

在馮秀昭一直說不停的時候，馮富貴連插話的沖動都沒有。他只是聽小妹說她變了，今天經歷了這麽多，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，大妹真的變了。

變得堅強，勇敢，樂觀，不屈不撓。

這一刻，他只想馬上好起來，替大妹，替這個家扛起所有的責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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